大家好,这里是「读舍FM」,我是主播 Shawn。今天我们继续来聊《年羹尧之死》。
上一期节目我们聊到了年羹尧的升迁之路。在康熙四十八年这一年,是年羹尧最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先荣升侍郎,又出使朝鲜,再外放四川巡抚,实在是一日九迁、步步高升。也就是在这一年,他的命运跟雍亲王胤禛,也就是日后的雍正帝搭上了关系。
当年康熙帝第二次大封皇子,原本只是贝勒的四阿哥胤禛被晋封为雍亲王。隶属于汉军镶白旗的年羹尧一家随着所在的旗分左领,被拨到了雍亲王属下,与雍亲王形成主属关系。后来年羹尧的小妹被康熙皇帝指婚给雍亲王作为侧妃,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这次佐领拨换。
年羹尧在跟雍亲王扯上关系之前,已经是朝廷大员,是复杂高层婚宦圈中的一员。他的前途由康熙皇帝决定,而无须去巴结雍亲王。所以其他人在试图紧抱雍亲王大腿,想要图个从龙之功。而年羹尧则超脱得多,他最好就是谁的队都不站,凭着自己的才干和康熙帝的赏识,无论谁成为新君,都不会亏待这个国家栋梁。
年羹尧是个粗线条的人,处事恢弘而欠缺谨慎,既然不需要沾雍亲王的好处,日常相待也欠缺了主属之间该有的恭敬,以及跟跟其他皇子该有的距离。一向以戒急用忍为座右铭的胤禛是何等的敏锐、洞悉人情,心里早有个小本记账,就等着跟这位目空一切的大舅子算个阶段性总账。于是就有了这么一篇《和硕雍亲王谕年羹尧》。全文口气极其强硬,酣畅淋漓,颇有胤禛一贯的诛心风范。不过年羹尧倒是听出点意思,于是就听从这封信中的命令,将随任十岁以上的儿子、弟侄全部送回北京,以奉其父亲年遐龄。这里面或有充作人质之意,不过也让这一度紧绷郎舅关系得到了缓和。
到了康熙中后期,爆发了激烈的储位之争,这也是被后世文学影视作品总结为“九王夺嫡”广为流传。这场储位之争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两废太子,在这个阶段胤禛表现了高超的政治眼光和政治手腕,在康熙心里好高度大增,到了康熙四十八年第二次大封诸子时,胤禛受封雍亲王,直到康熙去世时,都是诸皇子中仅有的三位亲王之一。到了康熙六十年前后,按照朝中主流看法,军功赫赫的大将军王胤禵,有七八成概率是康熙心目中的继任者;而在京的雍亲王胤禛,因为年纪居长、爵位最高,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康熙高度信任,既是雍亲王门下,同时又担任胤禵大军后勤总调度的年羹尧,就格外引人关注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康熙帝驾崩,皇四子胤禛即位。因为当日种种事体,多有暧昧不清之处,所以雍正帝即位的合法性也一直为人所诟病。即位之初的雍正帝一道圣旨,就让年羹尧接管了胤禵的军政大权,让胤禛只身回京奔丧。前文我们说到,胤禛与年羹尧有主属之义、郎舅之亲,本应该是自己人,但实际上这两人关系建立之初就阴影重重。只是在胤禛即位一瞬间,这两人达成了天衣无缝的默契,并对整个朝局的稳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在进入雍正王朝的最初几个月,年羹尧的地位飞速提升,短时间内,从官僚阶级上升为贵族阶级,而且是“爵列上公”的大贵族,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年氏家族也随着水涨船高,其兄长年希尧外放广东巡抚,这可是一等一的大肥缺。在清代素有“仕途通,放广东”的民谣,广东巡抚的灰色收入,在全国所有巡抚中排位第一。年羹尧的小妹年氏被册封为贵妃,连年过八旬,已经退休二十年的年羹尧之父年遐龄也没被浩荡皇恩给落下,获加尚书虚衔。
雍正元年,青海形势非常严峻,十月,雍正帝正式任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总揽四省军务,与反清的罗卜藏丹津开战。至此,年羹尧成为清代历史上第四位汉军旗的大将军,而前三位:孔有德、吴三桂、尚之信,都是清初的藩王。至于下场嘛,孔有德兵败自杀,后两位被平了三藩。
由大将军年羹尧主持的、平定青海和硕特首领罗卜藏丹津叛乱的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五六个月,但战争过程却十分艰苦。年羹尧率随身亲兵,坚守西宁,连续十一夜没有睡觉。这样的情势形诸文字,递到北京,让本来就情绪特别丰富、用词十分夸张的雍正皇帝在奏折上连批几个“好心疼”“阿弥陀佛”,慨然许其好汉子,铁丈夫,真社稷之臣、泰山之重!这个我们应该在很多网络文章中看到过,总之在我们现在人看来十分肉麻。在解决了西宁周边叛军后,开始专一对付罗卜赞丹津的主力部队。本来年羹尧打算在雍正二年春筹集大军,与罗卜赞丹津主力决战。但是他的手下岳钟琪年轻气盛,颇有当年霍去病的风范,立功心切,建议年羹尧,由他带领五千精兵,分三路奔袭罗卜赞丹津大营。年羹尧听从了岳钟琪的建议。果然大败了罗卜赞丹津主力。据说罗卜赞丹津是换上了女人的打扮才侥幸逃脱。这次战役,清军只用了十五天,就深入沙漠,以很小的损失,将罗卜赞丹津的数万兵马击溃。清朝官书赞其“成功之速,为史册所未有”。
青海大捷的消息传到北京,年羹尧晋封为一等功,加一等精奇尼哈番;封其父年遐龄为一等公,加太傅衔。此外,岳钟琪也被封为三等公。战争形势基本稳定后,年羹尧继续全面主持青海地区的军政善后事宜。又奏了《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及《禁约青海十二事》。这些建议在当时均得到了雍正帝的首肯,但日后许多内容又成为了年羹尧的罪行。
用我们现在人的话说,雍正帝具有重度文字表演型人格。他再次把情绪倾注于笔尖,留下了“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倾慕流涎矣。”“自你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此时,朝中一切大事、要事,哪怕与军事毫无关系,雍正帝都要私下与年羹尧商议,听取他的意见。不过年羹尧更有我们所谓的独立人格。对于年羹尧来说,一方面他的功成名就并不完全依赖于雍正帝,另一方面对于雍正帝那些显得失态的情感表达,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同等程度的亲昵逢迎,从单纯的人际交往和君臣礼数上,让雍正很不满意。与年羹尧相比,别人又如何表现的呢?
雍正帝对自己的十三弟怡亲王允祥也极为优待信任,在即位之初,就封他为亲王,任命为总理大臣,并破例准许其爵位世袭罔替。不过允祥对雍正帝的性情十分了解,深知他这个人或爱或恨,当时都是出自至诚,只是性情反复,翻脸比翻书还快。于是每当乃兄有出于常情的厚爱,允祥都是能推就推。只拼命工作,绝不接受过分的荣誉和利益,让兄长对自己始终有严重的亏欠感,毫无翻脸余地。
又比如,对年羹尧的乡试同年,在康熙年间郁郁不得志的鄂尔泰,雍正帝给予破格提拔,署理云贵总督,主持西南地区改土归流事宜,后又兼管广西,全权掌管三省兵民大政,与年羹尧声势最盛时的权力有相似之处。不过,鄂尔泰本无根基,是雍正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新朝新人,鄂尔泰也是真心感激雍正的浩荡皇恩,姿态放得很低,在奏折中动辄“臣之慈父”“臣之严师”。这是年羹尧不屑写的话。
雍正皇帝对年羹尧的过度优待,也引得朝中大臣很不满意,尤其是关人的吏部尚书隆科多,管钱的总理户部事务和硕怡亲王允祥,既与年羹尧势均力敌,又矛盾重重。
年羹尧本为川陕总督,后又奉命兼辖云南军务,对四省文武的仕途都有很强的发言权。随着战争的节节胜利,年羹尧开始不断以军功名义要求朝廷为他保荐的人员加官晋爵。他开列的保举名单通过密折直递御前,再由雍正帝以圣旨的形式下达给吏部。这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吏部本身的选官流程。因为年羹尧每次推荐的官员太多,吏部不得已为其专立一档,谓之“年选”,和当年吴三桂的“西选”如出一辙。吏部尚书隆科多身为满人贵族,本来对年羹尧掌握四省兵权存有戒心,对其大肆举荐亲信,严重干扰正常人事制度运作的行为极为反感。为了调节这两位的关系,雍正帝竟然寻思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办法——亲自做主把年羹尧之子年熙过继给隆科多为子。更戏剧的是,年羹尧获罪是,雍正帝指责吏部给他的处分过轻,公开指责隆科多有意包庇。就这样,两个老对手终于在皇帝的撮合下,走上了同一条末路。
至于管理户部事宜的财神爷怡亲王跟年羹尧也是有着类似的矛盾。雍正帝登基之初,怡亲王允祥受命清查康熙中后期因为官员贪腐造成的严重财政亏空。允祥倒也不负所托,用上了雷霆手段。在全国上下都被抄家抓人鸡飞狗跳之际,在年羹尧的恳求下,雍正帝对川陕三省大开其恩。这口子一开,给允祥本来就已经非常艰难的工作来了个釜底抽薪,毕竟每个部,各个省都能找出一大堆特殊理由。如此一来,被官场上下骂得焦头烂额的允祥无法责怪皇帝,只好将这笔帐记在了年羹尧头上。为了调节允祥和年羹尧关系,雍正帝也是费尽心神,绞尽脑汁,亲自上阵充当和事佬。
年羹尧不仅没有跟雍正帝身边的红人搞好关系,更大的失误在于没有跟雍正帝的死敌表现足够的同仇敌忾。雍正即位后,对八王党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以军中不可无皇子为由,把心机最深,反抗意识最强的九阿哥允禟交给了年羹尧,带到了青海。在这种情况下,对年羹尧来说,看管允禟和击败罗卜赞丹津是同等重要的工作。可惜在年羹尧看来,他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最重要的职务是“大将军”,最重要的事是带兵打仗,而不是参与皇室斗争。更何况,允禟跟年羹尧也算是熟人,在实际的监视活动中,年羹尧并没有坚决贯彻雍正帝的旨意。尤其在君臣交恶后,年羹尧割据西北手握大军,身边又有野心勃勃的反对派允禟,其局面简直可以跟当年挟制南明永历皇帝的吴三桂相提并论。在雍正三年初“倒年运动”进入筹备阶段,雍正帝派遣都统楚宗接替了年羹尧对允禟的监视工作。
除了前面提到的种种矛盾问题,年羹尧还有一些典型的性格问题,在和雍正帝的矛盾发酵中起到了激化作用。比如爱慕虚名,喜欢标榜自我。雍正帝与大臣相处,很崇尚一种理想的君臣关系。比如和乾隆帝以“本朝无名臣”来突出君主的独裁和圣明相比,雍正帝标榜的是“千古君臣之表率”。大臣单方面沽名是大忌。不巧的是,年羹尧确实有“沽名”之好。譬如山陕“豁贱为良”一事,就被当作年氏父子的盛德,在当地大肆宣扬,令皇帝极为恼火,后来成为年羹尧的罪状之一。
已有的研究普遍认为,雍正帝向年羹尧下手的导火索是雍正二年底年羹尧进京面圣。此前种种,雍正帝已经对年羹尧非常不满,但就是那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年羹尧在北京的傲慢彻底激怒了雍正帝,令其忍无可忍,下定了倒年的决心。
年羹尧虽然从康熙四十八年就是雍正门下,又是侧妃亲兄,但是其外任较早,跟雍正面对面交流机会非常少。从结为郎舅开始,年羹尧只有四次短暂待在北京,最后一次还是以囚犯身份。雍正二年底,也就是青海大捷半年之后,年羹尧回到北京,完成他的庆功之旅。这一次他待在北京的时间足够长,足够把他能得罪的人当面得罪个干净,也有机会让雍正帝近距离感受一下这位四十多岁就功成名就的大将军有多么不可一世。此时的雍正帝也做了两年的皇帝,和即位之初的心态大不一样。除此之外,年羹尧更大的问题是在京中招揽权势,四处插手各项事务,宣扬自己的权威、功绩。雍正帝不便明说,在一篇上谕中诉起了委屈,大谈“为君难为臣不易”。在这篇上谕中,共六件事,十六次提到年羹尧名字,处处都褒中带贬,其愤懑不满之意几乎喷薄欲出。现场的“恭聆圣训”的年羹尧如果稍微留心,此时也该不寒而栗、汗流浃背。可惜听惯了皇帝甜言蜜语的年羹尧没有足够的警惕之心,没有就此作出任何谢罪,请辞之举,而是听听作罢,心安理得的回到他的大本营西安。
雍正帝终于下了拿下年羹尧这位西北王的决心,下一期节目我们来聊一聊雍正帝如何“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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